司慎言出乎预料,表情分明盈满了赞叹:这你都知道了?他看人片刻笑道:“确实。不过你放心,明日若得空,我带你见个人,”说着把满月按躺下搂紧,“说了要护着你,带你回去,我一定做到。”当然,第二日纪满月是有点忙的。头天“捉奸”的乱子他惹了上半场,后续还没结束呢。依着中书令黄琉大人的本事,想查昨儿大宅的主人是谁,速度想必会慢,满月等不了。歪打正着,他索性顺水推舟,需得不留余地的把刚公公按得翻不出浪来。于是,纪大人不声不响地暗中“帮忙”,让黄大人格外顺利地查到了真相,代价是差点让黄大人犯心脏病——那倒插门女婿,不仅在正月十五跑出去鬼混,还是和被停职的太监鬼混。再细纠,狗男男匪浅的关系更加掖不住了。中书令府的房盖都给挑了。“拆房”之后,黄大人冷静地关了自己小半个时辰禁闭,毕竟是官场老油条,在“善”用职权这方面,他颇有建树。黄大人早就看出刚公公是皇上递给纪满月的试刀石,本来一直将这人的黑料压在手里,准备望几天风,一并递给满月买好。没想到,计划赶不上变化。事儿太上头了。他立刻动身到满月府上,义愤填膺地痛斥茶缸子多年来官匪勾结,欺压行商,是可忍孰不可忍——纪大人您手下此人的滔天罪恶罄竹难书。满月一副越听越骇的模样,虚心请教:“刚公公私收税费的事情,我一直在查,却始终不大得要领,他若想敛财,大可向铺市下手,为何只看散市呢?”黄大人一拍桌子:“这才是他最奸猾之处,那些行商小贩,都如漂萍一般,对铺市下手,反容易牵扯官商暗纽,才是长远不了。”满月恍然,笑道:“这倒是……”他起身,躬身行礼,表示受教了。黄大人哪敢受他的礼,马上起身还礼。满月把人扶好,正色道:“黄大人,我其实就是个江湖不入流的闲散,这些朝堂上的事情,不大懂更不怎么会,还请黄大人多费心。”黄琉等得就是这句话,当下请纪大人恕他逾越之罪,拍着胸口要给国除硕鼠,告辞了。折子午后就递到了御前,痛心疾首、有理有据地参奏枢密院副使茶缸子,假公济私。单那座奢华异常的私宅,已经是铁证。同时,所有文书抄送了一份到满月府上。黄大人在朝多年,为人一言难尽,但在参人和媚上这两件事儿上,当真算是方圆有度了。书房里,满月心里得意,刚把公文看过收好,司慎言来了。穿着官服。“你……入宫了?”满月奇道。“可不是吗,跟你那便宜爹谈谈聘礼。”司慎言自己倒水喝。
满月歪头看他——前一刻觉得他是花言巧语,胡开玩笑,后一刻又觉得不像。司慎言从衣架上拎起满月的外氅,给人披上,推着他:“走了,说好的,带你见个人。”地方不远,与满月的府邸只隔一条街,是个独门小院。院子方向不正。午后阳光正好,院儿里很亮堂,屋里却阴冷。满月进门,见内间摇椅上,一人身穿着粗布棉袍,花白头发很稀松,发髻上连根木簪都没有。人背对着门,满月看不见他的容貌。可这人的身形冲进满月眼睛里,便恍如带着一阵风,吹开他记忆角落里的尘,让落灰的过往,骤然浮现。满月快步走过去,没压脚步声。那人闻声回头了。老人是纪远川。他血月的养父,是姑苏名流学士,是不入仕的君子。灾荒匪患之后,他失踪了,满月曾以为萧玉把他杀了,就连萧玉恐怕也以为如此,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……如今血月的记忆和情绪,已经不能左右满月的行为了,但并不是对他全无影响。那种影响像是前尘幽梦,微末不足以道,却在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被刺激到,让人恍惚。正如现在,满月心底泛起股难以言喻的感恩之情,顷刻又被他的理智压制,翻覆冷静之后,变成一别经年、物是人非的感慨。他上前两步,扶住老人肩膀,安定心神看着对方。四目相对,他即刻就察觉到对方眼神不对。太淡了,是对面不相识的陌生。老人扫过满月一眼,又扭过头去,直愣愣地看墙发呆。好像满月于他而言,跟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。纪满月看司慎言。司慎言微微摇头:“他……”他往门外看了看,见暗侍们站得很远,“用莫大夫的话来说,这是朱雀离飞之症。”他走过来,向纪远川轻声道:“纪先生,‘卿如’的表字是什么意思?”纪远川听到“卿如”二字,眼神清亮了一瞬,又暗淡下去,喃喃自语似的说:“卿看流霜映山河,如怜草落肃人间,取这表字,害他……这是害他呀……他是个可怜的孩子……”满月眸光骤然缩闪,问道:“为何是害他?”他恍惚觉得悬刀于顶。可纪远川只是念叨着“卿看流霜映山河,如怜草落肃人间。”反反复复。满月问司慎言:“你从金瑞那把人劫出来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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