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明的木梁上垂坠着白纱,能瞧见二楼里侧的坐凳阑干,想来二楼坐着便能收揽一楼盛景。我其实特别想飞上去仔细瞧瞧,但是早先已经答应过昭戎了,所以只能这般瞻仰一番。我本想同昭戎散一散震撼的心情,却又觉得他早便看惯了的,于是便把话头收回去,只看了他一眼。再抬头穿过遮人视线的纱幔,我隐约瞧见还有一层埋在高层深处,不如二楼围住的空间大,是往里挤压似的,方形依次缩小。那应该是三楼。想来三楼也能看到下面两层,可惜下面看不到上面。我特别想知道这是如何建造的,飞檐木梁,彩色木雕琉璃瓦,比矗立高阶之上的秦府还要大气磅礴,比精细雅致的陆府也要温婉曲折,更不用说天虞山上粗制滥造的小木屋了。陆昭戎没顾得上同我一起参观,他把请帖递给一个戴红纱的姑娘,那姑娘转身朝楼上去了。我盯着那姑娘看了半天,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。昭戎过来推着我的脸,表情稍有些不耐烦,“于长玉。”我愣了一下,后知后觉地笑了两声,“你不觉得那姑娘很奇怪吗?”他瞥了远去的背影一眼,随口道:“不觉得。”好吧。我认同地点点头。他从另一边楼梯处走,我跟着他一路往上。楼梯右面的栏板上挂着出自不同人物的花卉水墨,我瞧各式各样都有,上面题着好句子,有兰花菊花梅树青竹……这是最多的。但不免有些千篇一律。也有不一样的,但不出彩。我正打算收回目光,却见二楼拐角处有一幅刷着淡淡红色的纸,纸上画着一个人——我脚步停了停。那人着墨用了黑色,穿着一身样式模糊的衣裳,眉眼看不真切,正在半空中起舞,满天飘飞着墨色的花瓣,落款处写了周鄂。题字是说他画了一个暮春,我仔细看了看,好像是很新颖,不必一直描述花怎样怎样。昭戎回眸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,然后忽然间皱眉。我便问:“周鄂是何人?”他看了我一眼,又继续往上走,“周自鸣。”我想了想,周鄂,字自鸣?是个不可一世的家伙,难怪昭戎不喜欢他。
墙角处也放着一瓶梅花。走到二楼人便多起来,桌椅围着阑干摆放,桌上放着笔墨,桌角搁着一瓶花,许多人看起来文质彬彬,相处也甚是宽和,很安静,和外面的上元夜完全不一样。有些人在外沿的美人靠上坐,斜着身子往下看外面的街,时不时回头说两句,也有人坐着喝酒,笔下挥毫泼墨……“美——人矣。”我回眸,一人正靠在阑干处,手里握着酒瓶指着陆昭戎,迷蒙着双眼,显然已经醉了。我朝昭戎看了一眼,瞧他略微皱了皱眉,便从他身后错开一步,“如何?”那人反应迟钝地把视线挪过来,好似想了半晌,然后慢悠悠说:“一顾……倾人城。”我想了想,虽然有些夸张,但是……我转手从瓶里抽出一支梅花丢过去,“送你。”那人下意识接过去,然后看看手里的酒,再看看接来的花,最后盯着花枝发怔。我扯住昭戎往楼上跑。到气喘吁吁地在三楼站定,我才恍然惊觉根本不知要去哪里,于是略带窘迫地回头看向他。他脸上带着微薄的红色,我分辨不出是不是方才跑得急了,但他怔怔地望着我,在灯火下映出仿佛半点不夸张的倾人城的颜色,我心底悄然而动。“是三楼吗?”我借着问话掩饰过去。他沉默着往前看去。——三楼内仿佛静止了一般,低声交谈的人惊诧地望着这边,嬉闹的姑娘动作停在半空,举杯敬酒的先生转着头,倒酒的人抬着眼……仿佛一瞬之间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我们身上。——“嘶……”那人的酒杯漫出了一桌的酒,急匆匆把酒壶摆正,随着附近人手忙脚乱一通折腾,整个三楼才仿佛活过来,我骤然松开了抓着昭戎的手。一个小姑娘站在人群后面隐晦地朝陆昭戎挥手,瞧见我时又笑着默默把手收回去,我瞧她眼熟便仔细回想了一下,但没能想起来。像一楼一样戴着白纱的姑娘上前来赠了两支白梅,昭戎转手递给我,低咳一声,“男女分席,上首席位右手边第一席是我们的位置,待会儿你自己过去。”我学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“嗯”了一声。席位上的人开始依次站起来作揖,昭戎一一回过去,我瞧见今早上骑马撞着我的少年,昭戎笑着的时候低声同我介绍,“高家,沈家,蒋家……”我瞧见沈舟山作礼以后朝对面女席打了个手势,然后那个眼熟的姑娘就从瓶子里抽出来一支梅花,从席间绕出来。我便恍然想起那姑娘好像是沈舟山的妹妹,那个俏丽的小姑娘。她背着手一步一步晃悠过来,好像很有兴致,可能是见我一直看她,到了跟前便从背后拿出那支花,笑道:“长玉哥哥,初次见面,桑儿送你支红梅。”我看了看手里的白梅,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红梅,有些疑惑,道,这该是第二次见面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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