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昭戎又不说话了。我叹了口气,继续问:“打算如何开始?”他慢慢合上书,又沉默了一会儿,一五一十地交代道:“长孙家有三个女公子,大公子容姒掌家权,才华横溢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于南术文人雅士里地位颇高,取字姝媛。”“二公子容宓精通算术,料理家中商贾之事,心思敏感细腻,府内上下月例皆过其手。三公子容妩喜好练武,暂时不成气候。”……我只觉着陆昭戎这人手里的消息太过精细,令人心惊。“然后呢?”“皖昀早前在西陵家有过投名状,不过西陵家尚武,不看重文术,加之长孙大公子是女子,多受追捧,便也不了了之。”我想了想,昭戎大概是捡来的先生。他因为“寻仙”一事去了南术,应当没有多做停留,只是简单观察了一遍,然后遇到了梅先生……应该还留了能够打探消息的下属在那里,上元节以前他便说安排好了,大概是叫人先行一步,一路往后面传消息。不过我挺奇怪,他是如何同下属取得联系的?“南术三家相互补足短板,背地里另两家皆欲与长孙家结亲……此去我需高调入城,想必周家已经暗地里放出关于‘神’的消息,你轻易不要理会他们。”我不禁皱眉,“神”的消息?周鄂这样做不会动摇他的地位吗?昭戎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,解释道:“‘天神入梦’是周家提出的,‘出海寻仙’是周家要求的,所以你代表上天对周家的眷顾,长玉,我们不是一个身份。”……行吧。不过我瞧他这会儿没那般低沉,便也放了心。现如今不是我计较难不难受的时候,我在昭戎那里是没有感情计数的,可能在他眼里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,他受伤很深。所以我想下一步学会宽容和迁就,就像昭戎对我那样。“你想和谁一起?”他问。我细数了数,梅先生可能会接触很多文绉绉、学识渊博的人,这类人大都想法很多,容易给昭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;沈桑在成群结队的女孩子里,昭戎会不高兴;这样的话,沈舟山一定是负责同淳于、西陵两家周旋的人,玩弄权术的人一般都比较危险,昭戎会担心,所以……我摇了摇头,诚恳道:“我和你一起。”他似乎愣了一下,然后抬手倒了杯茶,随便押了一口,“嗯,好。”我看他仓促掩饰的样子实在好笑,强忍着抬了抬手,道:“过来。”陆昭戎可能自知理亏,这会儿也没顾得上脸面问题,只犹豫了一下便挪过来,眼眸微有些飘忽不定的闪烁。我瞧他这般模样,心思一动,抬手覆上他的侧脸,在眼尾处仔细摩挲了一阵——陆昭戎脸上迅速攀爬出来一片浅淡的红色,霎如泣血残阳。“长、长玉?”“什么?”“……没。”陆昭戎霎时间垂下视线,眼尾处睫毛扫在我指尖。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,好半天没收住。他满脸通红地撇开头忍着,半晌都没再出声。
我寻思陆昭戎这人脸面是真薄,从第一天相处便经不住逗弄,到了现今依然如此,当真好玩。哦,除了他醉着的时候。他没等我笑完就重新坐了回去,距离瞬间拉得有两人远,我朝他招招手,笑道:“那本‘率兵归王’,拿来我看看。”陆昭戎从桌面上推过来,看也不看我,远远地盯着马车另一角喝茶。千字文,我读着,然后一个一个数过去,暗道果真是一千个字,不禁唏嘘笔者也是不容易,想必便是文采斐然的样子了。其实蛮想看看梅先生的风采。那么一个谦卑有风骨的人。不过为何昭戎阿爹会放这么多启蒙读物?我皱了皱眉,他调查我?……行吧。看在昭戎的份上。“淳于家呢?”我忽然想起来,他好像没提,“没有特点?”昭戎看我一眼,我猜他原本想说,不需要我管这些,但他也知道不可能了,便说:“淳于家消息不多,大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。”我想了想,“比如?”他顿了一下,“淳于晏喜欢喝花酒,二公子喜欢蹴鞠,三公子尚在读书年纪。”三个?这么巧?“西陵家也是三位公子?”我没忍住问道。“嗯。”好奇怪啊……算了,我还是看书吧。又过了两日,大概到南术边缘地区的时候,昭戎忽然叫“停车”,从车窗看外面几百亩枯林环绕的荒原,然后又启程,慢慢才有了人烟。未进南术城,先见热闹的集市,昭戎转眸问我:“下去看看吗?”我正想着和他一起下去往集市上走走,兵甲摩擦声忽然由远极近。陆昭戎似乎早有预料,闻声愣了一下,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,神色里透着无奈。马车缓缓停下。红木在车上敲了敲,然后掀开车帘,“公子,前面有兵马。”我安静了一瞬,道,也真够高调的。陆昭戎略一点头,“去前面看看。”……“公子。”红木又回来,“长孙大公子,西陵二公子,淳于二公子皆在兵前,请您下去一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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