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穆青压低了嗓音回复她,声音在不太礼貌的夜风里有些残破:“……吵架了……不知道后面如何吩咐,多半明日便要在去渝州城的路上了……”“那……今晚还回来吗?”风过林梢的声音太大了些,我絮絮地想。檐下灯笼的晃动叫本就不甚清晰的光影飘忽着扑到我身上,灯下昏暗的影子边沿翻滚着一小只梨树叶子,像在打滚。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,也可能是风太大,几乎听不清楚,只有零星几句分辨出来应当是女声。——风势陡然涨起,忽惊“呼啦”一阵木叶之声,风声便迅疾而浩然地以碾压之势盖过所有的声音,带起袖摆和衣裾——冰凉的风流争先恐后从我指缝间钻过去。我盯着乍起的风势愣神,忽起一阵往复翻涌的惊惶情绪。我不明白——像被惊动了似的,我被惊动的心比之风木叶更为声势浩大。在蜿蜒飘荡的漫长岁月里,我从未显现过如此境遇。“……去寻他。”我顺着被卷走的梨树叶子走了几步,落了几级台阶,一小只叶子转溜的飞快,我沉默了一会,开口:“穆青。”正讲话的两人相互愣怔着瞧了瞧我。我注视着落地的叶子,重复道:“去寻他。”四下静了一瞬。穆青反应迅速地抱拳应“是”,黎红木便紧着把手里的大氅抖落开要往我身上披,我伸手挡了一下,注视着穆青在夜色里一闪而过,转身回了屋。陆昭戎是一个思路很清晰的人,断不会因旁的事迁怒我,若有迁怒,多半是我自个的脾性恼了他。我擅行去周府一事虽有些鲁莽,却也应当不至于会中伤他——我挥手招来一道风,起了取出来的火折子,挽袖引燃烛火。当时分分明明的闷痛感从他情绪里翻腾过来,大抵实际上,是我有哪一处不合他的心意。我虽时时窥视不得他,却也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,旁的都不重要,只若我本身有入不得他眼的地方,是一件无法挽救的事。他心绪哀怒地想同我质问些什么,却又忽而温和软化了态度,多半是故意在安抚我。我确实不懂他的心思,但若因我不懂便无知无觉地被他一次次蒙着走过去,我总觉着——火星飞的四散,险些燎到手上。“……”我放下引火的折子,屋里的窗子开着,桌案上放着陆昭戎近几日翻阅借鉴的古书拓本,勾画的笔记圈圈点点。窗口蹿进来的风在屋里打了一圈转,清脆的纸张鼓涨动静便在四下里尤其清晰,我视线下意识落在旁侧不起眼的皱纸上,烛火闪动了一阵。
镇纸随意压在废弃的纸张上,能瞧见上面胡乱列着几条在各地设立监察要改动的条例,风一动,揉皱的纸页哗啦啦就凌乱了一阵。陆昭戎的属下都很聪明,却一整日没有人收拾,我顿了顿,是他故意留下叫我看见的。……他想向我求助。只是不知出于何种考量,他不肯。他好像总是心事重重,却又极其有涵养。我叹了口气,他不肯指摘我的不是,我不能回回次次都粉饰太平。“公子。”黎红木动作很轻,门扉响动细小,风声掩盖着,几乎没有声音。她动作轻细地放下一只红木托盘,叮嘱道:“灯下伤目。”我将目光落在她端来的托盘上,思绪停顿了一瞬,干净的白瓷碗里盛着半碗浅褐色的汤汁,绕着丝丝缕缕的烟气。本想伸手,略一动,指尖僵冷,便止住了动作。我垂眸,注视着手上的东西,竟恍然不觉,几页着了零落墨迹的纸已经在手上了。黎红木动作优雅自然,将瓷碗端出来放在桌上,嗓音轻柔:“吹了一晌风了,公子多少爱惜些自己的身子,姜汤味虽辛,却暖身祛寒——”我抬眸看向窗外,树影映在月光下显出十二分的深邃和浓郁,趁着风热闹地晃动着。除去这些静谧而繁复的事物,大概没有人会愿意在冷夜里来回折腾。似是刻意想盖过我的思绪,黎红木轻手轻脚地合上窗子,拿起剪刀挑了挑烛芯,轻声道:“听闻西部有连片的青葱原野,天蓝水阔,蛮人策野马奔腾,生机勃勃。早些迟些也总要走一遭,虽是差强人意,倒也替公子挑了个好去处。”“嗯。”我没有反驳,“拿下去吧。”暮春时节,想必西部尚仍是冰天雪地。黎红木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,又很自然地放下剪刀,轻声劝道:“公子若是不想沾辣味,我叫人烧些水,您泡一泡暖暖身子,如何?”确实冷。我安静地回缓了片刻,忍不住捻了捻手指,不太想回话。经了风吹许久的薄纸生了许多纸屑,沾在知觉不甚明显的指间很不舒服,总觉得指缝里潮湿黏腻。黎红木开始絮絮叨叨,苦口婆心地念:“天越晚越冷,就算是同陆二少爷怄气,您也不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,是不是?已经吹了一晌的风了,何况您二位都是冷性子,回来了叫他看见再平白叫人焦心,岂不再生一回气?哪怕喝杯热茶,等人回来了也有力气说些什么,公子……”她声音轻细低软,仿佛这样喋喋不休的劝导应该更小心一些。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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