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之后,金文昌变成了王大郎的奴仆。
王大郎早上六点起床,金文昌就要天不亮给他准备早饭。王大郎一顿饭要吃十斤新鲜绿叶菜草料,十斤人肉大骨棒二十斤苞谷面现蒸窝窝头,。这工作量放在今天是三星级宾馆自助餐,七八个厨师员工的工作量。但在津山上,那就全落到金文昌一个人的身上啦。他又要劈柴生火,又要监督毛驴拉磨盘,给玉米棒子磨成细细的苞谷面。每天精神压力极大,身体疲惫不堪,时间长了,再怕死也想要跑。
却说夜磨子,成了王大郎名义上的太太,自然是什么事也不用亲自干。王大郎上山拾柴的时候,他在屋里裹着被子呼呼大睡。等王大郎率驴把苞谷面磨出一座小山了,他才姗姗起床,坐到台阶上发起呆了,思考些不知道什么东西。
夏日炎炎,山上处于高海拔地带,紫外线异常强烈,晒得金文昌蜕了五六层皮,像只刚生出来的粉色耗子,脑袋顶都不长头发了。却看夜磨子,则是越发养得俊俏。原先鬼一样惨白的皮肤,在科学的作息和适度的光照的调养下,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小麦色。山上没有时装店,衣服穿破穿烂就再没得换,要紧着时候穿。所以天气热的时候,夜磨子就只穿灰花斑蟒蛇皮质小短裙,轻薄透气,紧紧地贴在屁股上。风吹裙动,屁股蛋就也活跃起来,掀起柔软的涟漪,看得金文昌直觉火辣。
待到山上几位爷吃完晚饭,金文昌的活儿还不算完。他要去大棚里给活人喂点草料,那真是副炼狱的景象。十八壮士如今只剩六七,见到金文昌,便哀叫连连,要求一条生路罢。金文昌同样是人,也有恻隐之心。他多想夺门而出,跑得越远越好,但却还得收拾卫生,做些传染病的预防工作。
当月上枝头,星光洒满大地的时候。金文昌便扛起小竹篮,到溪边给各位爷们浣洗衣裳去啦。脏衣篓里装的是满满当当,王大郎一条裹档布就有床单那么长,洗来洗去,那是没完没了。白色的布料沿着河流漂,皂角打在上面,总也起不了泡泡。
水里自有天地,明月映在河中,被涟漪扰乱了形状。同样被照见的,还有一张人脸。金文昌看那人,怎么看怎么陌生。他呆呆地端详着那人的模样,稀稀拉拉的眉毛,凹下去的一张脸,嘴巴撇了老长,快要够到耳朵根了。他摆了摆头,水中的人也跟着动。他这才明白,这哪儿是别人,是他自己个儿。每天都照镜子,但每天都陌生一点。到了这夜,已经彻底认不出来了。
金文昌下定决心要逃跑。他背着满框的湿衣裳,回到茅草屋,一件一件挂到小院的晾衣绳上。这时主屋传来了笑声,是王大郎和夜磨子在说笑呢。窗棂透过烛光,将剪影勾勒得清楚。夜磨子坐在靠窗的位置,王大郎坐得远,近大远小,二人竟如平常夫妻一般,成了一个型号。
虫鸣蛙叫,在草丛的深处奏响。屋内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。金文昌沿着月亮照不到的暗处走,溜到了主屋的窗户下面,猫着腰,贼也似地偷听起墙角。
王大郎正向夜磨子解释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。他说金府侍卫来搜山的那天晚上,他纵身一跃,在漫长的天际翻了百来个跟头,看着天与地滚来滚去。原想着此遭定是要粉身碎骨,摔成个粑粑。哪知斗转星移,老天爷还留了他一命。再醒来时,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霞光——
他好运掉到了一处池塘的旁边,那里热气蒸腾,宛若仙境一般。一时间,他也忘记了疼痛,更不知身处何处,只是细细地观察起来。
天色粉中露着金黄,分不清是日初还是夕阳。又有碧雾蒙蒙地笼罩其上,雾气温暖,从石中包围着的池水上涌来。
这池水乃是活水,旁有涓涓的泉口,不断地有新水涌入,泛着氤氲的热气。池边立着松柏,顶上挂雪,晶莹剔透,俨然是棵玉树。而近处的地面上温暖的春水洗涮着地面,石上附着梅苔,又有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生长其间,参差地积累着翠意。最为古怪的是,地上长着从未见过的水晶珊瑚,枝成一簇,玲珑剔透,色如七彩玛瑙,形状弯曲变换,细小的晶石附着其上,反射着数不尽的亮光,当真是美不胜收。
他心想,这大概是瑶池罢,凡人死后竟也能有幸到天庭参观。抬眼一看,脑门上还插着十寸竹箭。直指眉心,把他看成了对眼儿。便知肉体未死,还留清白在人间。他尝试行动身体,瞬间痛不欲生。从峭壁上滚落时怕是筋骨寸断。再看下体,东西都在,只是一塌糊涂地扭到了一起。膝盖骨被折断,歪到了后方,整条腿的弯折方向发生逆转。所幸四肢和脑袋都还连在身上,只是失去了骨骼的连接。全身上下,不胜一根好骨头,仅是靠筋肉连着,动起来如提线木偶一般。
换句话说,他虽没死,但也活不成了。这里是山的阴面,因为峭壁高耸,从不曾有山人来过。而就算有人来,也是来抓他去送给金老爷邀功的。把他带到了金老爷面前,金老爷定是满意极了。好呀,就剩一口气,严刑逼供都犯不上了,直接处死。
他抬头看向高远的天空,不见云影,唯有明艳又暧昧的颜色渐变。越靠近地面,天色越是鲜艳,发出娇艳的橙粉色光芒,美轮美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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