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株白桃花。花瓣是瓷白的,泛着幽幽的淡蓝光晕,如月色一般,每当花期,似乎开得比别的花树更为雍容绚烂,飘摇兮恰似流风回雪,挟裹浪潮之势铺天盖地而来。
桃花开了,墨君圣颇有些恍惚地想着,难怪会梦到母亲。念及此,心中不免软了一下。
每到这个时令,母亲会和家里的侍者采下许多桃花瓣,腌制后存在坛子里。渍过的花瓣,做糕点或是配茶都是极好的,除此之外,还会单独留下一坛白桃花,酿成酒,埋在院落中开得最盛的桃树下。
这节气,母亲的手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。
多情桃花,原是旧相识。用泡过桃花的清水蒸制糯米,做出的白桑卷就会染上那样好不清雅的香气。
不着一物,无迹可寻,可往往是,不经意间最勾魂。
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巳时。”
洗漱过后,侍者毕恭毕敬地将墨君圣扶到妆台前。
“适才幽女大人来过了。”
将侍者递来的汤药饮尽,那清苦的味道让墨君圣蹙起了眉,侍者见了,又将一碟茶糕摆在他面前。方方正正如棋子大小的四块,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漆黑的碟子里面,很是苍翠欲滴的模样。
“可留了什么话?”
拈起一块吃了,只觉得这糕点格外甜腻,想来是特意用来解苦味的。在他这边,这样的东西不得吩咐,是断然不会端上来的。
“倒没有,想来是知晓公子神思倦怠,故而特意来探望一下。”侍者回着话,将一扇弯月钩的漆木架挪在墨君圣身后。那架子也不多高,弓弧般的横断上搭着雪白毛皮,支棱出去的两端翘起,各穿了串杂色的碎玉。
夷幽是看过方子的,什么症候自然瞒不过他,墨君圣微微颔首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
侍者告罪一声,托起墨君圣漫长流丽的发缕,晾在那块毛皮上,又拿起镂花的玉梳,柔且轻缓地梳笼着。梳子的齿很细密,咬在发间竟也没有滞涩,应该是很好的玉,那样润泽,仿佛手一松就要滑落出去。
室内无风,线香焚出的烟云沿沟槽滚落到香台上,隐隐浮着轻透淡泊的味道,像是返青的篁竹。
手上的垂发,丝帛一样带着些微的凉意,梳到尾端的时候,都水一般地流走了。“公子有白头发了。”侍者略略叹息道,眼底有着微茫的迷恋。虽说明知是留不住吧,但这样幽静的日子,真恨不得能这么一直、一直地过下去。
“取了。”墨君圣道。
侍者颔首,拿来镊子。最后取下的白发,相互盘绕交缠着,竟能打出一道细络子,于是不免一时怔住,才经历了多少,哪里来这么多的忧愁。
指尖划过鬓角的时候,蓦然念及淮山君一头烟雪似的长发。付出的这许多换来了什么呢,修为、权势、还是更为久长的孤寂?心有戚戚焉,然心戚戚矣,墨君圣看向镜中,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。
修行术法的人,若有落下来的头发指甲,循例是要亲自烧掉的。侍者将络子递给墨君圣,帘幕外却卒然传来窸窣的声响,似乎是谁在廊道上急促穿行。
“去看看。”
侍者一礼,三两步转过半垂的帘笼,随即便听见外间传来絮絮低语,但因为是隔着屏风传话的关系,来者的声音并不能听得见。
“怎的如此毛躁?”“……”“来便来,迎入奉茶便是,这点礼数都不懂吗?”“……”“再要紧的事,如此失礼终归不妥,为何不……罢了,也确实拦不住……”
说到此处,万籁俱寂,一息静默后,听得侍者略略扬声道:“见过决思公子。”
“何必如此,”果然是沉决思清冷的声色,由远及近,最后落定在隔门跟前,“真是失礼,但的确有一桩要紧事,还请墨师弟拨冗一见。”
要紧事。
墨君圣垂下眼睑,将手中的白发络子放进镜匣底层的夹层中。“眼下不便,劳动沉师兄入内相谈。”
进门的时候,侍者走在前面,只是脸色格外苍白。沉决思走在他后头,很少见地身边没有跟着人,看着墨君圣披散着鸦羽似的长发,不免又念了一声“真是失礼”,但,说是失礼,听语气总觉得像是在埋怨。
“无碍。”沉决思没有说话,墨君圣闻音知意,看向侍者道:“拿个香鼎过来。”侍者一礼,带着殿内掌灯添香的几位都退了出去。
竹的清苦,勾缠着沉决思衣袂上雍容的暖香,很有些剑戟交击的意味。墨君圣从镜中看他步步走近,似乎是荒山绝壁一般地覆压过来,一双浅薄的唇,险险没吻上墨君圣的眼尾。
“知道么,季狐衣死了。”出口是微风般的气息,入耳却如惊雷一般炸开。
季狐衣死了。
眼里似有幽微的空茫,镜中的沉决思唇齿开阖,他说了什么,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望着镜中浮幻的虚影诡秘地似笑非笑着。他在看他,他亦在看他,透过空洞的琉璃面,他们所看到的,究竟真的是对方,还是盘踞在镜中的恶鬼?
“怎么回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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